师泠

乌啦( •̀∀•́ )

寻生道·卷一·折梅问酒(完)

第一卷完结啦!

  今日头条:绿茶花卖惨示弱为哪般 负心宝郎心似铁终不敌 

  

  方多病已许久不曾回过天机山庄。一年前他自作主张替李莲花解了碧茶之毒,因此落得功力尽散病骨支离,这副模样自是不敢回家,不敢叫爹娘看见。亦知擅自解毒有违李莲花本意,是不敢去面对他的,索性便孤身一人游魂般飘飘荡荡,半年间走过许多地方,只再没有回去过。

  而此刻,方外之地,惜花谷中,方多病安安静静躺在床上,轻声喃喃:“……李莲花,我想回家。”

  李莲花乍然听得这一句,微微一怔,随即心头泛起细细密密的痛。他低下头,将瘦削手掌紧紧执在手中,嘴唇几度擦上肌肤,似是亲吻:“好,等明日此间事了,我们就回家。”

  若果真如梅花夫人所言,今夜一过方多病便能复明,待到明日他便启程与小宝同回天机山庄,往后若有了消息,尽可再回到惜花谷。

  方多病闻言却蹙起眉头,犹豫片刻,试探道:“我回家去看一看爹娘和小姨,过两三日就回莲花楼,无妨的。”

  言外之意,不必他同去了。李莲花也不生气,捏捏那只洁白瘦削的手掌,温声询问:“为什么不想我去?”

  他说话依旧温温柔柔、慢条斯理,半点没有急躁不安的模样,可那只手握着方多病的力道却堪称禁锢,令人无法逃离。

  方多病自然也不会想要逃离,他任由李莲花紧紧攥着,想的却是另一件事。

  “天机山庄,毕竟离京城太近了。”方多病叹息一声。

  “你是怕这个?”李莲花恍然,“我还当是不愿何堂主与方大人知道了我们的关系,所以才不肯带我回去。”

  “你平日里狡猾得很,今天这脑子怎么想的?”方多病气极反笑,薄薄一层眼皮飞速颤动着,像是用尽了力气才忍住没有睁开眼,“李莲花,我替你担心得要死,结果你就在想这些无关紧要之事?”

  李莲花十分委屈,不禁叫冤:“这怎么会是无关紧要之事?这分明是一等一的大事。我若是一直没名没分的,万一哪天你要离开我,都没处说理去,只能躲在莲花楼里一个人伤心落泪。”

  这倒是新鲜,从前一直都是方多病对他死缠烂打不敢放手,生怕一放手人就跑个没影,谁知今日形势倒转过来,缠着不肯放的那个成了李莲花。

  “油嘴滑舌,都是些什么歪理?”方多病这下真的笑了,笑过之后,却也把李莲花这话放在了心上,“我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,不过这事岂非简单得很,等我这次回家,跟爹娘说一声便是了。”

  “不好,不好。”李莲花一本正经道,“两姓联姻,结秦晋之好,书白头之约,难道不应该更加郑重一些?若提亲之时不亲自到场,怎么能显出我对你珍重无比、珍爱非常?”

  方多病纵使闭着眼,也难掩震惊之色:“你还想上门提亲?李莲花,你是真不怕高调啊,万一被圣上知道你李相夷又卷土重来,先前那番工夫岂不都是白费?”

  “明日事,明日再谈。”李莲花振振有词,“且圣上日理万机,未必就会留意这等小事。”

  方多病无语良久,这般不谨慎,实在不太像那个狡猾的老狐狸:“而且提亲,你哪儿来的钱?找谁做媒?”

  李莲花认真道:“繁文缛节,事后再议。拿不到这个名分,我日日夜夜寝食难安。”

  “——好好好,依你就是。”方多病哭笑不得,虽然这老狐狸的巧言令色确实叫人无法招架,但他也恨自己总是不能对他硬下心肠,最后每每都败倒在他巧舌如簧之下。

  他叹一口气,下了最后通牒:“不过提亲之事,暂且就不要想了。回去跟我爹我娘一起吃个饭,聊聊天,陪我在家住上几日,已经很好。”

  再开口时,李莲花语气中不知不觉便多了几分幽怨:“好,你能同意,我已经知足了,再多的也不敢奢想。”

  方多病只觉无比荒唐,这当真是李莲花能说出来的话么?这人今天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?

  “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”他伸出手,摸摸索索去探李莲花的额头,“若是不舒服了,尽快吃点药睡上一觉,别把脑袋烧坏了。”

  他脸上真有茫然与关切之色。李莲花不再逗他,轻笑一声,捏捏他远不如从前圆润的脸,柔声道:“好了,睡吧,等明日一醒,就能看见了。”

  方多病于是乖乖睡下。他其实早就很困,只是李莲花那番关于提亲的言论实在很令人震惊,他忍不住就要多说几句。

  少顷,方多病已经熟睡过去。

  他睡着之后,李莲花抬头望了望窗外,今夜无星无月,这间客房在惜花谷较为偏僻之地,落花纷纷也吹不到此处,一片幽暗中唯有树影婆娑,谷中寂静无声,气氛近乎妖异。

  李莲花低头想了想,随后替方多病掖好被角,点了几处穴道令他睡得更加舒适,做完这两件事之后,他走出了房门。

  天地一色,倏然却有个素白人影出现在浓黑幕布上。只见他一现身,夜风便忽地喧嚣起来,如呜如咽,在这静僻中莫名惊悚。

  若是寻常人在这般境况下听见这风声,难免就要两股战战心神恍惚,自然也就会忽略风声之中一道凝练沉厚的刀声。

  狂风裹挟着刀意,如惊涛、如山岳,排山倒海般倾倒而来。这一刀已可称是当今世上用刀的极致,没有太多繁杂的路数,也没有那些花哨的招式,简简单单的一刀,却有着极其直白冷酷的肃杀之意。

  然而这冰冷厚重的一刀,终究是被李莲花挡住了。他手中之剑快逾闪电,甚至不见他是何时挥出的,只有黑夜之中一道雪光微微一闪,那刀破空而来的声音随即被打断,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金属相撞之声。李莲花持剑而立,人影并着剑影,映在地上浓黑如墨。

  他手中的是尔雅,方才出门之前,特意带上的。吻颈被弃山间,少师断于崖上,他如今无剑在身,只好借方多病的尔雅一用,不过想来方多病大概是不会介意。

  剑身承了这一击,轻轻颤动,清泠泠剑光照在脸上。李莲花终于看清来者何人,心中暗叹一声,下一瞬剑光骤然大亮。

  那持刀者反手又是一刀,两人你来我往,几个呼吸间已是十数回交锋。刀意古朴厚重,剑影沉冷轻灵,一时谁也占不了上风,直缠斗了一炷香工夫,尔雅剑才以半招之强胜过那把刀。

  那把刀没有名字,刀的名字就是刀。

  李莲花并起两指,夹着刀身从自己面前挪开,而后才幽幽叹道:“老笛啊,你这一言不合就拔刀,知不知道一不小心就会出人命的?”

  笛飞声收刀入鞘,脸色沉沉:“出不了人命。你的内力已有从前八成,若是这么简单就死了,我岂不就是天下第一?”

  李莲花十分谦虚地一笑:“不至于,不至于。”

  他相当随意地挽了个剑花,又道:“笛盟主深夜来访,应该不会只是来试我的招吧?”

  “难道不可以?”笛飞声反问,“如今你内力已经恢复至八成,你我之间本该有一战。”

  李莲花弹一弹剑身,尔雅发出一阵清鸣之音:“也是,不过今晚并非好时机,你我都不是全盛时期,我也并不想打。”

  笛飞声点了点头:“那就来日再战。”

  他目光投向那间小木屋,若有所思:“你带他来求医?”

  “是。”李莲花终于收起轻松之意,笑容间隐隐苦涩,“关侠医说,惜花谷谷主或有办法能够医好小宝。”

  笛飞声未置一词。李莲花看着手中尔雅,亦是出神,久久不曾言语。

  须臾过后,寂静终于被打破。笛飞声问道:“你们去过怀璧山庄?”

  李莲花微微一怔,不知他何以有此一问:“是有此事。怎么?”

  笛飞声冷冷道:“百川院到时,那地方已经被人偷了个空,一个人影都没有,蓝家藏宝之处空空如也。后来传唤证人,听说,那几人直接就把你和方多病供了出来。”

  这倒是李莲花不曾料到的。他想了想,淡淡回:“我知道了。”

  百川院如今是石水主事,她做事还算有分寸,应当不会闹大。

  “先不提这个。”李莲花摆摆手,有些怅然,“来都来了,陪我喝两杯。”

  他心中其实一直有恐惧,只是在方多病面前时从不敢流露分毫。说来倒也奇怪,他自身一脚踏进黄泉之时,尚能淡然处之;可如今方多病的生命在他眼前缓缓流失,他只是看着,就已经怕得要死。

  曾经他不愿让方多病亲眼看着他死去,因为知道这会令所爱之人伤心欲绝,而他也果真不曾料错,眼下换作了他在这般境地,李莲花终于切实体会到那是一种怎样的心痛。

  而今日梅花夫人一番话,又将他深藏心底最为恐惧之事拖出来见了天日。走进药庐之后,从她说第一个字开始,李莲花心中便不曾有过哪怕片刻的宁静。

  幸好,似乎并非毫无余地可以转圜。

  笛飞声板着脸,冷冰冰道:“没有酒,我来得匆忙,没有带酒。”

  李莲花微笑起来:“我也没有,但是有人有。”

  话音未落,他已飞身朝一棵树而去,几个起落后便到了树下,拖住一人的衣领,将那人从树后拖了出来。

  “叶少侠。”李莲花笑得很平和,叶澄舟却莫名地从这笑容中感到一阵危险,他不自觉打起摆子,头皮发麻,哆哆嗦嗦道:“我、我不是故意要看的,是这个人逼我带他到此找你……”

  他被方才那一战迷了心神,这会儿再看这两个人已是畏之如虎,李莲花还未说些什么,他便苦了脸,全数招供出来:“我出去归还马车时遇上了这位大侠,他说是你和方少侠的朋友,要来找你们,我、我只好……”

  叶澄舟一边说,一边还下意识去看笛飞声背后的刀。李莲花只觉得好笑,心知以笛飞声的个性,叶澄舟必然少不了吃些苦头:“无妨,他的确是我们的朋友。叶少侠若是方便,可否为我们取些酒来?”

  叶澄舟如蒙大赦,一迭声应了。这小子轻功倒也不赖,没过一会儿,已经取来两壶花果酿,两只酒盏,清液倒入杯中,酒香芬芳甜润。

  两壶酒喝完,笛飞声又匆匆离去,李莲花却一夜未睡。后半夜时他便一直守在方多病床前,思绪淡淡,想了许多事,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,甚至想起少时在云隐山的一些微末之处,本来已淡忘的,现下都在脑海中鲜明如昨。

  直到翌日清晨,天边云霞灿灿,朝阳可爱。

  方多病终于醒来。那双眼黑白分明,亮如点星,李莲花从他眸中看到自己的脸,一时竟说不出话。

  “李莲花。”方多病认认真真看着他,看了好一会儿,然后说道,“你真好看。”

  他从前绝不会想到,有一天,能这样安安静静看着李莲花,已是一件弥足珍贵之事。

  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之后,他一把掀开被子,兴奋地跳下床,风一样窜了出去,四处张望:“我好了,我好了!这里就是惜花谷吗?好美啊!”

  他此刻通体舒泰,天边朝阳、地上绿树,脚下每一棵花草都映入眼帘,纤毫毕现,的确是回到了中毒之前的状态。方多病激动无比,只觉得看什么都美不胜收。

  李莲花从屋内走出来,望着他微笑:“这里就是惜花谷,等与梅花夫人道过别,我们就回天机山庄。”

  方多病记起昨日答应了他何事,顿时笑眯眯道:“好,回家!”

  他答应得爽快,李莲花却又故态复萌,眉尖微微蹙起,忧愁道:“唉,只盼何堂主方大人不嫌弃我飘零之身,既无钱也无势。”

  方多病耳根通红,笑着骂他:“你倒还挺有自知之明,不过就是仗着本少爷喜欢你。”

  “是啊,李某也就剩这点倚仗了。”李莲花嘴上叹息一声,眼神却很亮。

  又装委屈,得了便宜还卖乖,真是死性不改。

  “行了行了。”方多病语气凶狠起来,耳朵却还是连着脸颊一片晕红,“知道就好。”

  恰在这时,一道女声遥遥传来:“如何?这双眼睛,看得可还清楚?”

  方多病不禁瞪大眼睛,循声望去,他终于能看到梅花夫人的模样:外貌在四十岁上下,模样端庄,一身淡紫衣裙,脸上神情很是威严。

  然而这时她看见方多病,唇角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笑意:“恢复得可好?”

  “好,很好。”方多病笑得相当乖巧,“多谢前辈!”

  梅花夫人目光如灼,盯着他双眸看了一会儿,重又板起脸,神色严肃:“先不必谢,你身上所中之毒,光靠我一人还是无法可解。”

  顿了顿,她又道:“不过若是能找到研制这毒的人,知道这毒是如何制出……或许,还会有办法。”

  李莲花精神一震,随即又忆起旧事,眉头微皱:“可那人说过,此毒天下无解——”

  梅花夫人不耐烦地打断:“他说无解便是无解?可曾问过我了?”

  知晓她脾气古怪,方多病连忙道:“我们自然是相信前辈。”

  梅花夫人一挥衣袖,冷冷出声:“行了,若是没什么事,尽早出发吧。”

  说罢,她也不看这两人作何反应,转身便走。

  方多病转过头,朝李莲花苦笑:“看来回家之前,得先去金鸢盟见一见阿飞了。”

  “已经见过了。”李莲花摸摸鼻子,把昨夜笛飞声来访之事一五一十说出,“怀璧山庄之事也十分离奇,或许,我们还应该见一见石水。”

  方多病听罢,忽然道:“若是一个人影也没有了,那蓝田玉那个朋友……江礼泉,去了何处?”

  李莲花答不上来。他纵然聪明绝顶,可也无法在条件不够充足的情况下推断出一件事的真相。

  “先出发吧。”他望一望天,神色淡然,“无论前路如何,总还是要往前走的。”

  “是啊。”方多病轻声喃喃,“走吧。”

  即便前路漫漫如长夜。


  

  卷一 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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