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泠

乌啦( •̀∀•́ )

寻生道·卷一·折梅问酒

第七章


      “您当年之所以选择退隐,是因为蓝心鹏蓝大侠,不知在下可有说错?”

  此话一出,方多病只觉一头雾水。要知梅花夫人当年忽然退隐的缘由一直是个谜,而今李莲花却直言是因为蓝心鹏,还如此笃定,难不成是蓝田玉告诉他的?

  方多病正满心茫然时,却听一阵风声厉啸着自耳边擦过,屋门倏然被一股强劲内力掀开,先前门内那威严冷厉的女声怒喝道:“谁在此胡言乱语?”

  这声音无疑便是梅花夫人。方多病心头忽地清明,到了此时,已不难猜到李莲花是为了激这位前辈出面才有此一说,而他亦相信,若不是有绝对的把握,李莲花定然不会冒着得罪梅花夫人的风险走这一步险棋,这毕竟关系到他性命。

  片刻时间,他脑中闪过许多念头,而一旁的颜清月已是脸色惨白,瞠目结舌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
  “啊,是我。”李莲花倒是一如往常平静,甚至还十分淡然地笑了笑,“我说得难道不对吗,前辈?”

  梅花夫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瞬时锁住他,冷笑两声:“对,很对,的确是个聪明人。”

  李莲花摆摆手,很是谦虚:“哪里,哪里。”

  居然真让他猜中了。方多病这时已无心去想其他,反倒对当年旧事好奇起来,他轻轻碰碰李莲花的衣角,却被那人安抚地握了握手,接着,只听梅花夫人冷然道:“你们两个,报上大名。”

  她并未大发雷霆,看来事情尚有转机。李莲花随即敛容正色,恭谨道:“晚辈李莲花,这位是吾友方多病,此番正是为他求医而来。”

  这两个名字,在当今江湖上皆可称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,但梅花夫人隐居多年,却是不曾听过的,就连十年前天下第一的李相夷,也只是略有耳闻而已。

  “求医?你们俩同我非亲非故,为何觉得我会答应?”梅花夫人不怒反笑,“就凭你知道当年之事,想以此要挟于我?年轻人,这里是我惜花谷,若是惹得我不快了,大可用阵法将你们困在此处,这辈子也休想再离开!”

  李莲花老老实实道:“自然是不敢要挟于您。”

  梅花夫人轻哼一声:“我看你倒是很敢。你见过蓝心鹏?可是他告诉你的?”

  知晓当年之事的人,也只有他们两个了。就连她的那些徒弟,也都是后来所收,对师父的这桩旧事一无所知。

  她盯着李莲花,目光灼灼,似乎能看透每一句谎言。

  李莲花神色坦然:“我与蓝大侠曾经见过几面,但相交不深,不久后他便因病去世,这期间从始至终,都没有对我提起过您。”

  他面容沉静,目光澄澈,毫无畏惧地回望过去。

  “好。”梅花夫人冷冷道,“我姑且信你所言。可如你这般说辞,李莲花——难不成是他的鬼魂从地下爬上来告诉你的吗?”

  “这世上当然没有鬼。”李莲花只当听不出她话里讥讽之意,一本正经道,“说来其实是晚辈妄自揣测,只不过恰巧猜对了而已。”

  方多病听到现在,不由问道:“你如何猜到的?”

  他这一问出口,一直板着脸的梅花夫人微微眯起眼,就连跪在一旁的颜清月也忍不住抬起头,想听听李莲花怎样解释。

  李莲花“啊”了一声,面露为难之色,慢吞吞道:“可这事毕竟是前辈藏了二十年的秘密,就这么说出来,会不会不太好?”

  就装吧。方多病强忍住笑意,他甚至不必看到李莲花的神色,只听语气,就已经能知道这人打的什么算盘。

  果然,只见梅花夫人挑了挑眉,看向方多病,口中道:“无妨,你若是能说出来,哪怕只有一半说得对了,我也答应你,看看这小子到底什么毛病。”

  紧接着,她话锋一转:“可若是说不出,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了。”

  李莲花轻咳一声,淡然道:“我猜,当年蓝心鹏应该也为一事相求过前辈,便是蓝家独子蓝田玉无法习武一事。怀璧山庄武学世家,传承渊远,若是蓝田玉此后无法习武,实在很可惜,恰巧前辈有独门手段专攻此道,于是蓝大侠无奈之下,只好求到了惜花谷。”

  说到这里,梅花夫人已然沉下面色,却仍道:“继续。”

  “前辈当时应该严词拒绝了蓝家父子。毕竟这逆天改命,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,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够改了他人命数?”李莲花说完这句话,不知为何却沉默了一瞬,然后才慢慢开口,“可蓝大侠却很执着。至于后来前辈与他之间发生了什么,晚辈不得而知,但我知道,前辈一定还是答应了他,因为那一年时蓝田玉重塑根骨,今后终于能够踏上习武之路。也是同年,前辈忽然便宣布退隐,又过几年,蓝大侠毫无征兆地暴毙而亡,想来也不会是一个意外。”

  他一口气说完,看向梅花夫人,微微笑起来:“不知晚辈可有说错?”

  山谷中一时陷入寂静,唯有风声如呜如咽。

  方多病豁然开朗,这一桩桩一件件,连同先前的种种蛛丝马迹,终于严丝合缝地拼出了当年真相。只可惜蓝心鹏为其子这般苦心孤诣,蓝田玉最终却还是死于自身心魔。

  梅花夫人深深叹出一口气,平静道:“这些当真都是你自己猜测出的?”

  李莲花道:“是。自从得知蓝田玉三年前就找上了颜姑娘,我便觉得不会是巧合。”

  梅花夫人略一颔首,神色很淡:“当年蓝心鹏为他那独子,几次三番求我出手,我早早警告过他,人不可逆天而为,以那蓝田玉的资质,若要想如常人一般修行,非得历一番洗筋伐髓之剧痛不可,且条件无比严苛。可他在此事上难得倔强,后来我便与他打了个赌,若他能在三日之内破了我万蝶惜花阵法,我便答应他尽力一试。”

  “我自认修为在江湖中算不得顶尖,可要说奇门之术,当今世上无人能胜过我。”她凛然道,“这个赌注,原本只是想让蓝心鹏从此歇了心思,可他竟然在三日内生生破了阵,我从不食言,既然输了,便愿赌服输,替那蓝田玉重塑了筋骨。再后来,我看这江湖怎么看都生厌,索性从此退隐不问世事,而那蓝心鹏也在破阵之时受到极大损伤,难以逆转,未有多久便去世了。”

  李莲花适时道:“前辈品行高洁,一言九鼎,晚辈拜服。”

  梅花夫人斜睨他一眼,凉凉道:“你不必拐弯抹角地提点我,我既然先前答应了,便不会出尔反尔。”她转过身,扶着方多病的肩膀来来回回打量一遍,随即叹息一声:“这赌是万万打不得的,今后再也不与人打赌了。”

  说罢,她一拂衣袖,扬声道:“随我来。”

  李莲花闻言,自然牵着方多病的手紧紧跟上,仍跪在地上的颜清月亦是一喜,起身就要走,却听她师父怒喝:“你跪着!”

  颜清月重又跪回去,欲哭无泪。

  

  山涧流水潺潺,鸟鸣声清晰可闻,春山闻尽芬芳,吐纳生香。方多病虽目不能视,但身在此间,亦觉心旷神怡神清气爽。

  行过片刻,梅花夫人在一药庐前停住,道:“就在此处了。李莲花,你留在外头候着。”

  她看出方多病双目不便,又见他生得精致可爱,也不像他同伴那般有张过于犀利的嘴,聪明得简直令人讨厌,待他便温柔许多,神色间多了几分慈和:“你过来,拉着我的衣角。”

  她若是见过方多病从前维护李相夷时怼天怼地的模样,定然不会觉得他有多乖巧,只不过梅花夫人不知江湖事,自然也就不知道多愁公子方多病某些时候其实堪称泼辣——她只管医人,拉了方多病的手就要往里走。却不妨那一头李莲花竟恍若未闻,也跟着要一齐进去。

  梅花夫人皱起眉,停下脚步,语气严厉:“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?给他看病,你进来做什么?”

  方多病忙道:“前辈,不妨的,我的病情他最知道。”

  梅花夫人眼神落在二人交握双手上,倏然冷笑起来:“小子,你不信我?”

  “晚辈不敢。”李莲花站得笔直,眉宇间温温吞吞,手上的力道却半分不让,“我只是担心小宝。”

  “李莲花,你刚才在那里喊门的时候,胆子不是很大吗?”梅花夫人目光微动,“敢用那种法子激我,怎么,难道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撕毁承诺,让你们俩滚得远远的?”

  “前辈是重信义之人,绝不会做出弃信忘义之事。”李莲花望着方多病侧脸,淡淡道,“我也相信前辈不会对小宝有加害之心,只是终究放不下罢了。”

  他语气虽淡然,态度却十分坚决,梅花夫人深深看他一眼,这回没有再阻拦:“行了,进来吧。”

  药庐内空间不算很大,摆了一张窄床、一把藤椅、几只矮凳,除此之外,还有一张堆满了瓶瓶罐罐的长木桌。

  方多病被引着坐在床上,梅花夫人替他把过脉,又细细看了他那双眼睛,摇一摇头:“这副身体遭受过重创,如今气海干涸、丹田空虚,体内还有一种我平生从未见过的剧毒萦绕不散……方多病,你到底经历过什么?”

  “也没什么,不过是初入江湖时大意了些,不小心中了毒。”方多病听她这般言语,原本生出微末希望的心重又沉沉坠了回去,不过他对此结果早有预料,倒是李莲花,怕是免不了要伤心难过……他下意识去寻李莲花,伸出手摸索两下,而后立刻被一双微带凉意的手紧紧捉住。

  “前辈,我知道此事或许有些难,但我只想要能够活久一些……”方多病居然还有心情笑。他笑起来实在很好看,也显得更加乖巧,“只要能多活几年,别的都是身外事。”

  “难是挺难。”梅花夫人在一堆瓶瓶罐罐里翻找半天,终于寻到药,转身却见这两人几乎就要依偎在一起,不禁皱了皱眉,只是她此刻对方多病的病情更加感兴趣,于是略过心中一抹异样感觉:“可我也不曾说过一定就没有办法。”

  她走过去,把一枚药丸交给李莲花,淡淡道:“不过此毒目前确实无解,眼下我只能替你巩固根基,先将经脉中余毒厘清,逼至丹田——左右你现在也运不成内力,无法动武。”

  她顿了顿,又道:“我知道这个法子只是治标不治本,但眼下唯有此法。昔年我隐居山谷,将过去所有医书古方看了个遍,闲时制过许多种药,这一枚转还丹,可助你固本培元,服下它,今日我会用金针刺穴,先使你重见光明。”

  方多病乖乖吞下那枚苦药,任由梅花夫人为他施针。

  施针的过程极为漫长,从未时一直到天色微黑,整个药庐内都再无声响,只有梅花夫人衣物摩擦时发出的细微声音。待最后一针落下,她长出一口气,目光终于从方多病苍白面庞上移开,却不经意瞟见守在他身边的李莲花——这人握着方多病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掌,静默无声,神情也并无异样,唯有眼中凄楚之色,望之令人莫名心生悲恸。

  “好了。”梅花夫人暗叹一声,面上却不显,手掌盖住方多病双眼,千叮万嘱,“今夜不要睁眼,好好睡上一觉。”

  方多病感激道:“多谢前辈。”

  梅花夫人又看看他身侧那人:“你随我出来,有些话要说。”

  傍晚的山风寒凉,天边暮色四合,李莲花一出药庐便见到这般景色,一时只觉恍如隔世。

  “多谢前辈相救。”他郑重一揖,神色肃穆,“先前所为,实是万不得已,若有冒犯前辈之处,李莲花愿一力担下。”

  “行了,事情都已经做下,又何必往回找补。再者说,我难道很像是那般斤斤计较之人吗?”梅花夫人随意把玩着一只小瓷瓶,口吻平淡,“不过那时候看你,胆子很大,现下反倒畏首畏尾起来。”

  李莲花闻听此言,眉间逸出轻愁,笑容亦是愁苦。他只说了一句话:“人总有畏惧之事。”

  梅花夫人点点头,不须询问,也明白他所言何事:“我说了,不是一定能治,但我会尽力,这也需要一些时间,所以今日我先将他体内余毒压住,无论最后能不能解毒,至少在盖棺定论之前,我会让他活久一些。”

  李莲花默然片刻:“前辈有心。”

  梅花夫人又道:“明日他视力便可恢复,此后每隔四十九日来一趟谷中复查,我这头若是有了消息,也会命人告知你们。”

  她随即拂袖离去。没过一会儿,颜清月一瘸一拐地来到此处,样子颇有些狼狈,神情却很是亢奋:“如何了?”

  李莲花将状况大致告知,颜清月啧啧叹道:“看来确实棘手,连师父都不敢打包票。”她说完,见李莲花似笑非笑盯着她,顿时背生寒意,连忙道:“我带你们去客房。”

  客房自然比药庐里那张窄硬木床舒适不少,方多病草草吃了些晚饭,许是下午太累,这会儿已经觉得十分困倦,抱着李莲花的腰嘟嘟囔囔,说要睡觉。

  “好,睡觉。”李莲花哄着他,见那双漂亮眼睛紧闭着,睫毛微微颤动,一颗心也随之动起来。等到明日,方多病便能够好上一些,不会再因失明而陷入困境。

  他坐在床边,静静看着那张恬淡睡脸,俯身在他眉心轻轻一吻。

  再欲起身时,却发觉衣领被装睡的小狗儿揪住了。李莲花笑笑,反握住那双小狗爪子,温柔道:“我在,并非要离开。”

  方多病拽着他的衣领,眼皮动了动,却仍是默默。又过一阵,才听他极小声地道:“李莲花,我想回家。”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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