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泠

乌啦( •̀∀•́ )

寻生道·卷四·肝胆照(完)

第六章



       如平地一声惊雷,在场众人皆是心头一震,不料此人心机竟如斯深沉。方多病听罢这话,心道无怪乎君青衡那阿姊要隐于幕后,从始至终不肯现身,原是打了这等算盘。

  李莲花道:“红芜这一步走得太过决绝,想必是打定主意要弃了君青衡这枚棋子。此举无异于破釜沉舟,看来今夜便是她起事之时,是成是败,或许不久后就能揭晓。”

  石水面色凝重:“只是不知她作的什么打算,难不成领着人便往皇宫里冲么?”

  李莲花淡淡道:“以她谨慎,断然不会如此鲁莽。”他偏头看了一眼君青衡,微微笑道:“君少侠以为?”

  君青衡却不语,低垂着头,一副魂不守舍模样。方多病轻啧一声:“这厮被骇得出了神,怕是三魂七魄丢了大半,也不知还听不听得懂人话。”

  人话自然还听得懂。君青衡面白如纸,勉强扯出一丝笑,惶然道:“也罢,她养我长大,我合该欠她一条命。她……便是还她也无妨。我不怪她。”

  这人好似被抽去大半魂魄,恐怕此刻即便李莲花替他解了定身,也只能瘫软在地上的。李莲花见他这般情状,便知红芜之事此人断不可能知晓,从他口中,应当已得不出什么消息来。

  此时百川院众忙忙碌碌,将无辜受害的村民一个个移出了秋水寨,更有人正四处奔走细细搜寻,以免漏去任何一处疏忽间未能灭去的火苗。趁此忙乱之际,又见那李莲花与方多病窃窃私语凑得极近,怕是无暇看顾旁的,贺兰宸心中一喜,只道老天终究助他,气沉丹田足下发力,就要往外跑去。他身形壮硕,步下功夫从来只有沉稳,不以轻灵见长,如今情急之下竟也矫健起来,三两步窜出去数丈。贺兰宸眼见成事在即,满以为不消片刻就能离开此地,正喜上眉梢之时,却不防后心突地传来一阵力道——

  “贺兰前辈是要往哪儿去呀?”方多病抓住他后领,面上倒还是一派温煦,“不如也与我说一说?”

  这老匹夫虽则不算什么绝顶高手,却也浸淫武道数十年有余,而今居然被方多病一抓之下便拿住了,毫无反抗之力。纵然方多病武艺之高当今鲜有人敌,可他现下毕竟身子亏空,实力远不如从前,照常理,是绝对无法如此轻松便制住贺兰宸的。

  方多病上下打量他一番,恍然大悟:“原是这般。前辈,您数十年累积的内力呢?怎么好端端一副身子,如今成了具空壳了?”

  贺兰宸恼羞成怒,欲伸手推他一把,却见方多病身后那人眼神轻飘飘扫过来,一条手臂登时软了,再不敢动些心思。

  眼见希望断绝,他灰着张脸,不情不愿道:“是红芜那妖女!她是南胤术师后裔,听闻懂得许多种妖法,当初君青衡便是以此欺瞒于我,声称能够用一种术法令人功力大涨,我便随他至此……她是会妖术不假,将我一身内力吸得空空,全数用去滋养她自身修为了!”

  君青衡此时已醒过神,闻言啐他一口,冷笑道:“蠢货,若非你贪心,怎至于此!”

  贺兰宸怒道:“是你做局害我!李门主,石院主,你们二位听得清楚,我是受害之人,待回了百川院,务必要还我个清白啊!”

  说到此处,他声泪俱下,倒真像是受了莫大委屈。李莲花听罢,面色不改,只淡淡道:“说的也是。依我看,这百川院也不必去了。”

  贺兰宸大喜,却听李莲花又道:“倒是该去一趟监察司,配合杨监察使,将数年前明家灭门一案细细查明才好。”

  方多病心知老狐狸是有意戏耍他一番,这人惯会使些坏,偏偏面上还总是云淡风轻,叫人看了直恨得牙痒,却又拿他毫无办法。果不其然,贺兰宸先前因兴奋而微微涨红的一张面皮,眼下一瞬间已变得惨白。

  “好了,李莲花,你拿他寻什么开心?”方多病哭笑不得,“这关头找到那女子要紧,且她如此神秘,身上定然藏着许多我们不曾知晓的术法,行事要一再当心。”

  李莲花摸摸鼻子,正欲开口,就见石水处理完一应事宜,走了过来:“此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,都已排查干净,李先生若要动手,可令百川院一众精干弟兄随同前往。”

  “有劳石院主。”李莲花收敛了笑意,略一颔首,“只是这一趟万不可劳师动众,李某以为,我与小宝先行出发,诸位可蛰伏暗处静观其变,如此当是上策。”

  他这话说完,下意识便去看方多病面色,见他神情平静如常,看着与方才无异。倒是一旁的君青衡骤然激奋起来,满面通红,耳根充血,可李莲花点住他穴位的几道内力犹在,因而最终也只挣扎几下,口中急切喊道:“你们要去找她?”

  方多病拍拍他肩膀,笑靥如花:“怎么,莫非你还要救她不成?”

  不料那君青衡决然道:“我要亲口问问阿姊,她到底是如何想的!若是……若她只是一时迷了心窍,李门主杀我便是,她不曾做过什么,那些事是我一人做下,与她无关!”

  他从前行事偏激阴鸷,狂妄自我,谁想到了此时竟也磊落起来。方多病听在耳中,怔了一怔,过后淡淡开口:“你现下只能回百川院待着,哪里也去不得。”

  说罢,他转身对李莲花道:“去皇宫?”

  “去皇宫。”李莲花望着他,微微笑道,“留给她的时间,不太多了。”

  君青衡倒在地上,面色发白,再说不出一句话。

  

  天光熹微,卯时将至,东边翻出一抹灰白。积云层层,朝阳掩映其间,并无半点艳丽颜色。

  杨昀春整装佩剑,自东侧门入了皇宫。今日本非上朝觐见之日,他之所以在此,却是轩辕箫为陛下独女、昭翎公主失踪一事召他前来,共同商量对策。上一回公主在宫外遇害之后,陛下便三令五申不许公主再私自出宫,谁知严防死守之下竟还是出了意外,昨日有公主殿中宫人来报,说是昭翎公主于几日前出了宫,至今未归。

  他想到此处,暗暗叹息一声。公主年纪尚幼,贪恋宫外风景在所难免,出去玩一玩倒也罢了,偏偏还不喜有侍卫跟在身后,总叫人担忧。

  只愿这一回,莫要出了什么意外才好。

  杨昀春眉头紧锁,快步流星朝宫内走去,却在这时,有一众侍卫护着一驾凤辇,也向着宫内去了。瞧着这浩浩荡荡一群人都是些生面孔,杨昀春心中微动,几步赶上前拦住,恭恭敬敬施过礼:“微臣监察院御史杨昀春,不知尊驾是哪位贵人?”

  未久,少女还带了几分稚气的声音响起:“杨昀春,你连本宫的驾辇也不识得了?”

  “不敢。”杨昀春忙低下头,“只是这些护卫,微臣看着都不曾见过的,也不知是宫中哪一营的兄弟?”

  昭翎顿了顿,平静道:“这些护卫是父皇专门为我训练的,前些日子才正式上任,杨大人不认得,也是情理之中。”

  杨昀春将信将疑,仍坚持道:“殿下私访出巡,归来可是无恙?便叫微臣看一眼,一眼也好,只要能够确认殿下平安无事。”

  他心跳如鼓,这一番执着已是逾矩了,若追究起来,算是对天家极大的不敬。

  等了片刻,就见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掀开车帷,昭翎自车窗内探出一张纯美可人的面孔,神色微恼:“能有什么事?本宫累极了,现下只想回宫歇息,杨昀春,你去做你该做的事便是。”

  杨昀春喏喏应是,拱手就要离开。然而在这之前,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:“殿下若是喜爱宫外风景,等入了秋,微臣亲护着殿下去看香山漫山遍野的红叶,如何?”

  “杨大人有心。”昭翎放下车帷,面目重又隐于帘帷之下,“时日还早,待过了立秋,再议这些也不迟。”

  杨昀春默默无话,只道了声告退,便离开了。

  他没有入宫去寻轩辕箫。那架华丽的凤辇与他背道而驰,不疾不徐抬往宫内去了。此时天边已是微明,旭日初升,可杨昀春心中却全然没有大石落地的轻松,他右手无意识间握紧身侧剑柄,面色微微发白,整个人在初夏的黎明里如坠冰窟。

  今日休沐,官道宽阔寂静,再无旁人。

  便在此时,杨昀春听见耳边呼啸而来的刀声。他本就存了十二万分的提防,眼下于这千钧一发时刻,脑海里尚乱作一团,一只手却已迅疾如闪电,霍然拔剑挡住这一刀。他回过头,见来者身着宫内侍卫衣装,赫然就是方才护送昭翎入宫的一干侍卫之一,心中登时一凛,纵于此事上早有防备,可对方下手之迅速狠辣,却是在他意料之外。

  宫内禁军呢?三大营呢?

  来人刀刀致命,他甚至来不及思考,转瞬间已下意识出了几剑,最后一下狠狠砍断刺客右腕,“当啷”一声,刀柄带着一只手掌落在地上。

  这刺客却仿佛没有痛觉,且竟然双手都能使刀,右手一断,另一只手间不容发也攻过来,一招一式法度森严,绝非泛泛之辈。杨昀春咬咬牙,又一剑刺入他胸口,这人登时悄无声息倒下了,可下一瞬,又有四五人围攻上来,杨昀春大急,凭他身手,以一敌众不难,可眼下若是任由那假昭翎入了宫去,谁知会生出怎样事端!

  凤辇愈行愈远。数人合攻之下,杨昀春渐感疲乏,这些刺客皆是一流的高手,刀意冰冷肃杀,有无数回,他都仿佛看见鬼门关在遥遥冲他招手。

  不知过去多久,杨昀春精疲力尽,他剑下已杀了四五个,南胤刺客却依旧源源不断、前赴后继。今日或许是要折在此处了——他顿感悲戚,死在这里不要紧,可真正的公主又在哪里?

  茫然之际,他手上剑招亦是一滞,未能挡住攻势,霎时间数道刀光袭来!

  生死一线间,刀光猝然中断,一道圆融剑意穿过腥风血雨,如山水间一阵清风,轻飘飘拂过。

  刺客手中刀落,人也委顿倒地。杨昀春支着剑,粗喘几声,直到这时,他才发觉自己整个人已被汗水浸透,衣衫吸了水,贴在皮肤上微微生凉。

  他眯起眼,见有两人款款在他身前落下,其中一人长剑在手,洒然挽了个剑花,手指莹白如玉。

  在这样一双手上,纵是什么样的剑器,也宛如绝世神兵。这自然是李莲花的手,可惜这双手如今在地上翻翻捡捡,却是在察看尸身。

  “杨大人!”方多病连忙去扶他,“发生何事了?”

  “公主……殿下有危险!”杨昀春深吸一口气,面色难堪,“有人易容伪装成殿下入了宫!”

  “昭翎?”方多病登时皱眉,“她在何处?”

  “我不知道!”杨昀春苍白着脸,“我不知道公主在何处……也不知这些人是要去做什么,李先生,方少侠,宫中侍卫怕是不能觉察,为今之计,只有托与你们二位!”

  他手上沾了血污,紧紧捉住方多病衣袖:“请二位立刻动身,来不及了!”

  方多病望向李莲花,那人朝他略一颔首:“宫里有我,你在此等候,待石水来时,即刻便叫他们去寻公主。”

  方多病不再多言,只叮嘱一句:“一切小心。”

  李莲花微微一笑,忽然握住他手腕,霎时间绵长柔和的内力灌入经脉。

  这事做过,他又摸摸方多病温凉柔软的耳垂,静静道:“等我。”

  

  太和殿。

  数百护卫身披甲胄,侍立殿外,面上神情木然,全无活人气息,宫人们躲在远处,只敢遥遥看一眼,议论纷纷。公主殿下大张旗鼓回宫,又道是有要事与陛下相商,屏退了全部太监宫女,也不知到底是要说些什么,莫非是关乎继承大统之事?

  忽地,只见那群岿然不动的护卫举起手中刀剑,“哗啦”一阵兵器相撞之声。宫人们被吓了一跳,忙四散而去。

  李莲花停住脚步,刀刃就在他咫尺距离,近得能看清刃口的铁锈,能闻见上头冰冷腥气。

  “不能进去吗?”他摸摸鼻子,样子居然还很无辜,“在下是有要事,劳烦各位通报一声?”

  无数双眼睛向他投来冷冷目光。

  “阎王好见,小鬼难缠。”李莲花叹了一声,“也罢,也罢……”

  他横剑身前,衣袖无风自动。

  外头传来阵阵交战之声,红芜恍若未闻,只垂着眼,看向那人。

  皇帝枕在她膝上,瞳仁涣散,唇舌发白,已全没了意识。

  “李相夷来得很快。”她笑了笑,面上不见一丝血色,“他还是来了。”

  “别这么看我,我自然不是你的女儿。”她手掌覆在皇帝未能合住的眼上,漠然道,“但我会代替她。你死之后,会有人替你接掌这个天下,不必担忧。”

  红芜勾起唇角,这般神色如今在昭翎那张脸上做出来,到底是违和至极,她立时收住笑意,敛容正色,起身在殿中缓缓绕过一圈。

  却在这时,殿外杀伐之声骤然断了,满堂寂静。

  “红芜姑娘。”

  李莲花提着剑,血珠沿着剑尖滴落。他踏入殿中,神色安然自若,唯有扫过前方那两抹身影时,才有一丝动容。

  下一瞬,一道瘦长影子鬼魅般攻来,正是红芜。她自幼修习南胤剑术,来到中原后,更是以密法吸纳数名高手毕生修为,如今自身已到达巅峰,恐怕放眼天下也鲜有人敌,便是对上李相夷,也未必就无一战之力!

    她人至剑至,长剑顷刻间扫向李莲花胸膛,剑势阴冷奇诡,如暗地里一条蛰伏至今的毒蛇,一朝出动,蛇牙之下势必见血。

    这一剑,也的确称得上至绝的一剑。

    然而这样一剑,却被李莲花轻飘飘躲过了。他足尖微微一点,也不见如何使力,云淡风轻间侧身一闪,衣角发梢纹丝不动。红芜心头霎时一空,于此一瞬已如见天堑。

    可剑已出鞘,断然没有退路了。她猛地握紧剑柄,定住心神,剑意缕缕不绝,剑影如一阵阴风,无孔不入。红芜暗暗经营数年,用下无数种阴私手段增进武功,满以为凭自身境界,即便败局已定,也能堪堪交手一番,可谁料——她剑影织就的罗网,不过转眼工夫,便被一道清冽剑气撕碎。

  掠影剑出招行云流水,声势并不浩大,甚至看起来还有几分随意。

  剑阵既破,红芜瘫倒在地。她的剑丢在一旁,断作两截。

  李莲花收住剑势,叹息一声,幽幽开口:“姑娘这又是……何至于此呢?”

  红芜猛地抬起头,一双黑眸死死盯住他,冷冷道:“你从不以南胤人自居,自然不会懂得这件事是有多么重要!”

  “我只知当今国泰民安,百姓安居乐业,如此而已。”李莲花走过去,探了探皇帝命脉,微弱至极,可还留有一丝。

  红芜厉声喝道:“他中了南胤至毒,外表宛若重病缠身一般,七七四十九日后便会不治身亡,世上无人能救。李相夷,我不逼迫你做违背本心之事,也请你莫要妨碍我。甚至待我登基之后,你若想封个爵、讨个官,我一定为你留个位置,难道还不够么?”

  她一番慷慨陈词过后,却忽见李莲花那双眼柔和望着她,没来由地心头一震,原本就不多的底气更是一泻千里。

  李莲花自然看出她色厉内荏,笑了笑,只道:“红芜姑娘,事到如今,你难道还在做这样的梦吗?”

  红芜咬了咬嘴唇,双手不自觉发着颤,竟是不敢应声。

  “一切都已脱离你原本的计划。”李莲花将皇帝扶坐起身,左手随意抵在他后心,扬州慢缓缓递送过去,“你以为在秋水寨能将我们三人一并除去,可事与愿违,我不仅没有死,还恢复了记忆,就站在你面前。”

  “你从一开始,其实就不曾在意过君青衡吧?”李莲花道,“你只是把他当作一把好用的刀,可以替你牵制住我,可以替你挡下所有人的目光。这的确是个很好的主意,我们都相信了。随后便是在秋水寨时,你发觉李相夷竟也赶到,第一时间便想出新的计策,想要利用引梦蛊、利用君青衡对你的信任,将我们三个全数葬送在大火中。”

  “——可你没有死。”红芜苍白着脸,冷冰冰道。

  “我当然没有死。方多病也没有,君青衡也是。”李莲花露出微笑,“蛊……很厉害,会蛊惑人心,可并非无解。红芜姑娘,你很聪明,应该知道从解蛊的那一刻起,你就已经输了。”

  红芜双眼猩红,不错眼珠地盯了他一阵,忽地,仰头放声大笑。空旷宫殿中久久回荡着她的笑声。

  “只差一步!只差一步啊!”她忽然伏地,失声痛哭起来:“功败垂成,我命如此!”

  李莲花静静望着她,轻声询问:“昭翎公主现在何处?”

  红芜置若罔闻,她伏倒在地,忽然膝行数步,一把攥住李莲花衣袖,面目狰狞可怖:“李相夷,你就不怕皇帝活着,仍会忌惮你、畏惧你,日日夜夜想要你这条性命?”

  李莲花道:“他做不到。”

  红芜怔了怔,苦笑连连:“是啊,是啊,你李相夷怕什么?谁能要了你的命?”

  她转了转眼珠,忽然振奋不已:“那方多病呢?他身上还有碧茶之毒未解,他有父母,有亲朋,在世上有诸多牵挂……李相夷,你忍心叫他伤心么?我若做了皇帝,绝不会为难于他们,如何?”

  李莲花神色淡淡,只说了一句话:“昭翎公主在何处?”

  红芜呆在原处,似乎不敢相信他只作如此反应。她愣了片刻,如一头负伤野兽般怒吼起来:“李相夷,南胤才是你的故国!你所杀之人,每一个都是我的下属,是南胤血脉,是你的同胞!”

  她倏然起身,跌跌撞撞走向殿外,见一地横尸,血流成河,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又哭又笑:“荒唐!可笑!荒唐!”

  李莲花望着她,又叹了口气。

  “陛下感觉如何?”他顿了顿,问道。

  皇帝悠悠醒转,短短几个时辰,他竟然好似已老了十岁,萎靡不振,憔悴不堪。

  他坐在李莲花身边,怔愣许久,方才慢慢开口:“杀戮太重。”

  李莲花叹息:“特殊关头,不能不重,还请陛下见谅。”

  皇帝扯了扯嘴角,居然笑了一下:“若是能找回昭翎,可免你殿前杀人、无状失仪之罪。”

  此时宫中禁卫匆匆赶来,正好赶上收拾这一地的烂摊子。禁卫们个个惶恐无比,今日救驾来迟,险些铸成大错,恐怕这宫中仍有许多人头要落地。

  李莲花应了,又道:“若草民有把握能除去陛下体内之毒,不知可否再向陛下求道旨意?”

  皇帝合上眼,神色疲惫已极:“倒是会得寸进尺。也罢,你若真能解毒,允你个恩典又如何?”

  李莲花微微一笑:“多谢陛下。”

  “李莲花!”却在此时,一道清亮声音响起,李莲花蓦然抬眼,见方多病朝他挥着手,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,“李莲花!”

  他口中喊着,人也迫不及待到了眼前,扑进李莲花怀中:“你没事吧?怎么样了?”

  李莲花将他接住,示意他去看红芜:“结束了。”

  “结束了?”方多病瞪大眼睛,左右看看,这才看见模样狼狈的皇帝,忙从李莲花怀中挣脱,拱手行礼:“陛下受苦了,草民救驾来迟,罪该万死。”

  皇帝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:“起来。你若是死了,还有谁肯替朕解毒?”

  “草民……草民不通药理啊?又怎会解毒?”方多病傻乎乎道,“陛下是不是搞错了?”

  皇帝咳嗽两声,冷冷道:“李莲花不是自称神医吗?他若是不能解毒,朕便治他个办事不力、欺君罔上的罪名!”

  这话看似严重,但其实话里话外倒承认了李莲花的身份,自此,世上便再无李相夷。

  方多病何其聪慧,立时读懂言外之意,当下强忍住喜悦之情,微笑道:“陛下圣明,李神医饱读医书,经验丰富,自然是会解毒的。”

  皇帝默然半晌,颓靡不已:“只是可怜朕的昭翎,而今却不知在何处了。”

  “昭翎?”方多病挠挠头,面上几分赧然,“是草民的不是,一时有些激动,却忘了告知陛下。石姐姐寻着她了,难为她能从反贼手上逃脱,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。”

  这一番折腾,幸而人还活着,只是必定受了不少罪。这些话,方多病识趣地不曾提起,免得徒惹伤心。

  皇帝最后允了他们二人先行出宫,将剩余未了之事作个了结。红芜则是独木难支,被打入皇家天牢中,择日便是死期。

  

  出宫时,一轮旭日已高挂天边,风和日丽,万里无云。李莲花静静看向方多病,见他笑容满面,口中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:“……也不知苏小慵怎么样了,狐狸精有没有被她喂胖了呀?胖点也好,总好过比从前消瘦。还有先前鬼哭岗上那座地宫,李莲花,等何时得空了我定然要回去看一看,那些壁画精美绝伦,不该失传。对了对了,还有乔姐姐给我的那只匣子!那可是江礼泉拿命保下来的,只可惜到现在还不曾有空研究研究,早知道该问问君青衡,他一定知道里头藏着什么。还有……”

  李莲花忽道:“小宝。”

  “嗯?怎么了?”方多病截住话头,睁大眼睛看向他。

  李莲花却顿了顿,摇摇头:“也罢,没什么。”

  方多病把眼睛瞪得愈发大:“不行,一定是有什么!李莲花,你说好不会再有事瞒我,难道也是骗我的?好啊你个李小花,我就知道你这狐狸不安分,说,你还有何事不曾交代?”

  他停住脚步,抱着双臂,眼神凶狠地盯着李莲花。

  李莲花摸摸鼻子:“当真要听?”

  “要听!”

  “好吧。”李莲花再度叹气。这一天里他已经叹过许多次气。

  “其实引梦蛊发作时……虽则李相夷回来了,但我亦存在于这具身体中。”他目光诚恳地望着方多病,“所以,小宝,那夜在青江镇……”

  他眼睁睁看着身前的少年一张脸涨得通红,倏然转过身,夺路而逃:“不许再说了!”

  “唉,可小宝不是要我交代清楚么?”李莲花慢悠悠跟在他身后,纵然方多病已使尽了浑身解数,可于他而言,仍旧是一步能跟上的距离,“还没说完呀,那晚……”

  “不许再说了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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